亲爱的宸宸:
你好!
爸爸现在在我们的家乡——遥远的北国边陲小镇给你写这封信。窗外,雪正下得紧,天地间混沌一片。窗内,你的奶奶穿着家常服,安详地坐在爸爸对面,目光悠悠地看着窗外,但爸爸知道,她的思绪早已越过千山万水,回到了她出生的地方——沂蒙山区,奶奶很想让你了解我们这个家族的历史,现在我就来说说我们祖辈的故事……
你的奶奶十八岁就嫁到了张家,她的娘家是沂蒙山区数百个最普通的小村落之一——大白常村,婆家就在张家庄。“张家庄”,顾名思义,因了这个庄上的住户大多姓张而得名。这两个村庄仅有一河之隔。这条河是当地村名的生命河,但没有名字,普通的就像世世代代居住在她两岸的村民。它千百年来潺潺流淌,像地球母亲一样,敞开胸怀,将生命之水源源不断地供给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生物。早春时节,河水里摇曳着赏心悦目的青翠;在赤日炎炎的夏天,注一潭诱人的清凉。到河畔洗衣和汲水的少女,在水面嘎嘎嘎地追逐欢笑的鸭子……。冬日时节,老人们坐在背风的河沟里,吸着土烟,谈天说地。那汩汩的溪水流走了奶奶童年的岁月,那古老的石桥镌刻着她深深的记忆,记忆里的故事有树叶一样稠密……
你的爷爷在青年时期就开始闯关东,但他的意气风发的行为是被迫的。50年代正是大炼钢铁时期,爷爷被选为青年突击队队长,带领青年们进行大炼钢铁,家里的铁锅、铁铲,凡是含有铁的器物全都交公,甚至把门上的铁门栓都卸了下来,全都送到土锅炉的地方炼钢。当时的口号是“赶上英国,超过美国”。由于对当时的这种极端做法不满,爷爷经常和革委会的领导吵架,最后一次大吵后,爷爷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山东,来到了广袤的黑龙江。当年的黑龙江是一块待开发的土地,人称“北大荒”。辽阔的平原,无边无际的沼泽地,需要大量的建设者去开拓。在佳木斯火车站,一列列运人的大卡车停在广场上,车上的人扯着嗓子喊,“去双鸭山的上车了”,“去富锦的上车了”,“去鸡西的上车了”……只要你来,非常欢迎。
爷爷登上了去双鸭山市的卡车,被分配到了市木材厂。在东北落脚后,奶奶抱着你二伯,拉着你大伯也来到双鸭山市。在木材厂工作期间,你三伯也出生了。这时期自然灾害严重,社会缺少粮食,对于这样的五口之家来说,粮食更显是金贵。
为了解决吃饭的问题,在木材厂工作了五年后,爷爷和一个老乡来到了宝清县,这个老乡认识县长,他俩找到县长,县长问,“你俩想干点什么?”老哥俩回答,“我们去种地”。从此,这哥俩就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。
当时正在实行农村合作社,乡镇这一级称为公社,村子称为生产大队,大队下分四个生产队。爷爷任第三生产队队长,生产队统一劳作。生产队的队部前悬挂一个铁钟,每天出工前,都会有专人敲钟,钟声响起后,生产队的成员,集中到队部的院子里,人到齐后,大家进行分工,然后到农田里进行劳作。年底统一分粮,统一分红。秋收后的粮食,按照家庭人口数及年龄大小平均分配,参加生产的人按劳动时间记工分,年终生产队的收入按照上工分情况进行平均分配。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,这样的平均分配工不能调动农民的劳动积极性,致使生产力水平低下,人们并不富裕。
爷爷干活卖力,肯吃苦,工作积极性高,被选为生产队长。在担任生产队长近20年的时光里,我们家成了村民们聚会的场所。农闲时节,村民们经常到家里来,吸吸烟,谈谈天,谈谈庄稼,说说家长里短。最热闹的时候要数年底的分红。分红那天,天空中雪花纷纷飘落,风卷着雪,雪在风中舞,房间里火炉烧得热气腾腾,爷爷和出纳、会计坐在烧得暖暖的火炕上,炕中间摆上一个小方桌,桌子上摆着帐本和从银行取出来的待分红的钞票。约定的时间还没到,人们就陆续地上门了,个个喜笑颜开,入得门来,吸烟的卷起了土烟,喝茶的拿起了茶碗,一时间,房间里烟雾缭绕,欢声笑语。当分红的钞票到手后,个个又都快速转身离去,向家人报喜,与家人分享收获的喜悦。
因为东北的黑土地产庄稼,好养活人,而文革期间。山东老家的生活越来越困难,所以山东老家的几门亲戚也陆陆续续来投靠你爷爷。大爷爷家的长子大华,二爷爷家的长子二印陆续地来到我家,到东北讨生活,这期间爷爷家已经有6个子女了,这么一大家子,吃饭时候一张桌子坐不下,有的人要站着吃,吃饭都非常快,就是一个“抢”字,不一会儿,好吃的就没了,一顿饭要蒸两大锅的窝窝头,才能保证所有人吃饱。每天晚饭后,在这个相对清闲的时间段,二印会点起昏暗的豆油灯,拿起厚厚的《林海雪原》给小弟弟、小妹妹们读上一段,杨子荣、少剑波等英雄们的光辉形象在东北农村的小院里演绎不断。读完了《林海雪原》,读《野火春风斗古城》、《烈火金钢》……
经过2——3年的劳作,大华和二印手上有积蓄,陆续地回到山东老家去相亲、成家,爷爷家也不再显得拥挤了。
1976年,村子里有一个保送上学的名额,一方面是你二伯运气好,在学历和年龄上符合条件,另外也是沾了爷爷当生产队长的光,爷爷同公社上领导认识,就这样,你二伯来到了牡丹江商业学校就读财会专业,两年后分配到乡镇食品厂工作,这是我们家第一个吃“皇粮”的人,是我们家的光荣,爷爷在村子里的面子更有光了。
70年代大家的日子过得都很清苦,一大家子一年到头除了青菜、萝卜,就是白菜、土豆,吃不上几顿肉,你二伯在食品厂工作有个便利条件,内部员工买猪肉有优惠,尤其是当天没卖掉的猪肉很便宜地就处理掉了,你二伯工作以后,爷爷家就经常有猪肉吃了,生活有了明显的改善。
二伯参加工作后给生活带来的一系列变化,使爷爷深切地感到读书的重要性,经常强调要好好读书。在当地教育水平落后,教育资源缺乏的情况下,读书是需要天分的,三伯上小学时每次考试都得“O蛋”,早早辍学;四伯读完高中,认为考大学无望,去参军了;只有我因为悟性好,加上勤奋,考上了大学,成为村子里第一个本科大学生。
在当地农村出了个大学生是一件大喜事,见到爷爷的人,都要夸上两句,这时的爷爷满脸笑容,心中无比自豪。
我一直说,我的成长进步得益于党和国家的政策。这不是一句空话,因为家里穷,从小学到高中,一路走来,所交的学费并不多,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是可以承受的,大学上的是军校,不用交学费,吃、住、用全免,每个月还有几十元的生活津贴,没有任何负担,对一个农家子弟来说这是天赐良机。
孩子,亲历历史,你能感觉到历史的河流在缓慢而悠闲地向前奔流,历史的岁月不可能在重演,但值得我们回味深思……我在北国等着你!
祝安好!
你的爸爸
2016年1月